20、灵山(6/40)
沈不器没回头,视线追着青山远处点点白鹭来回旋翔。“四哥,我并非勉强自己,只是想不通。”
他语气淡淡,林锦程却听出几分惘然。
“你可还记得,那日在舅舅书房里我说的话?”
林锦程点头,“我记得你说,此行艰险重重,你心中早有准备。哪怕折在这里,只要查明真相,也绝不后悔。”
他试探问道,“你如今怎想?”
沈不器转过身,“我的心意未曾动摇。”
被追杀险些死在刺客刀下,他不曾后怕;府邸被细作探子眼线钻得无处下脚,他不曾烦躁;伏案桌前焚膏继晷厘清线索,他也不曾后悔。
可如今那一纸密信,便随意更改巡按任期之制,叫他为皇帝内库追回私产,将按举不法、为百姓剜肉割疮的本职置之其下,他不甘心。
如今半个浙江的官帽都被掀了,吏部里热闹至极,什么门生故旧、远亲近邻都冒了出来,指望自己能挤进浙江这空缺的肥差里。
可浙江各地腐肉未清,税鬻银坑的政策仍未叫停,逼得民穷财尽、揭竿而起;都司几次剿匪,青焰帮仍打着为民除害之旗,实土匪占山之实,恣行威虐。
此等局面下,沈不器手执御赐钦差宝剑,刀锋却要指向那从百姓口中夺食获得的黄金白银。
沈不器还未入仕时,向来看不惯张口闭口讥讽朝廷错处,却一句可行策论都说不出的酸腐儒生。
可如今自己置身处地,才明白从前多少高谈阔论、书生意气,在现实面前不过笑谈。
如今又到桐江,又到头一次给他当头棒喝的地方,才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。
苏姑娘若当真仙逝,如今也快一年了。
这一年里,他当真改变了什么,扭转了什么吗?
他不知道。
只是这种种体悟,他一句也不能说出口。
半晌,他也只能说:“……只是有些累了。”
林锦程没有说话。
他虽比沈不器大两岁,平时也自诩机灵聪敏、脑子转得飞快,可学识与阅历之差横亘在二人之间,他清楚自己无法感同身受,也就不必说些无用的好听话宽慰人心。
二人就这么静静坐了半晌,直到砚山前来叫他们吃午食,这才各自整理好思绪出门去。
时值正午,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息片刻,天上厚厚的云层中也漏出些许微光,难得能照到片刻日光。
众人干脆将桌子搬到舢板上,就着几碟清粥淡菜,彼此话闲起来。
“哎。”一碗热粥下肚,冯乐之长长喟叹一声,“酒量太差,这宿醉过后,还是来碗热粥最舒坦。”
沈不器笑道:“四哥他堪称千杯不醉,冯公子能与他喝个来回,酒量哪里算差?”
冯乐之摆摆手,“沈公子客气了……你我年纪相当,又聊得来,就别这么客气了,你叫我乐之,我唤你三郎,如何?”
沈不器放下筷子,行礼一笑,“这是自然,乐之兄。”
冯乐之瞧他不过拱手作个揖,姿态也能如此洒脱俊逸,不免羡慕。
“待我从灵山回了衢州府城,三郎定要来我家中坐坐,也好叫我那几个兄弟姐妹瞧瞧,我在外头结交了这样的人物,省得他们整日在我面前说嘴。”
沈不器好奇问道:“灵山是何地?乐之兄不直接回衢州府么?”
林锦程插嘴道:“他每年归家,都要顺道去定阳县灵山上一座寺庙小住几日。”
“竟不知乐之还有佛缘?”沈不器微微惊讶。